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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打架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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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的一声巨响,老头子仿佛跌进了万丈深渊,心跳得简直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知道这是老婆子去练气功了,她的气功已经练得越来越有出息了,每天早晨出门的时候都把门使劲一摔,发出惊心动魄的一声巨响。幸亏门是钢铸铁打的防盗门,要不然早就稀巴烂了

    老头子再也睡不成了,他不由地想起侯宝林说过的一个相声:一位老房东楼上住了个穿皮靴的房客,每天晚上睡觉时,都习惯地一先一后把两只皮靴摔在地板上发出砰砰两声巨响,整得老房东天天晚上心惊肉跳、睡不着觉。老房东向房客提出了警告,房客表示以后注意。可是第二天晚上睡觉时房客又习惯地摔出一只皮靴,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刚要摔第二只,猛然记起老房东的警告,便把皮靴轻轻地放在地板上。第二天一大早,老房东就找房客算账:“昨晚上我一宿没睡,等着你摔第二只皮靴,都等出心脏病了!”

    老头子也让老婆子摔门摔出心脏病了,每天夜里都不敢合眼,屏气凝神,一分一秒地等待着早晨那惊心动魄的一声巨响。然后就像是死了一样冷冰冰地躺在床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怀念起他们打架的日子

    俗话说的好:不是冤家,不成夫妻。结婚的那天他们就打起来了

    他们是“文革”时期结婚的。老头子那时候是个插队知青,因喜欢舞文弄墨成了乡村学校的教书匠;老婆子那时候是个贫农女儿,因根红苗正进了皮鞋厂当了皮鞋匠。命运喜欢恶作剧,硬是将满肚子墨水的教书匠和满脑子浆糊的皮鞋匠,一文一武两个匠人阴差阳错地“匠”在一起,让他们去品尝新生活的滋味

    新婚大喜的日子,皮鞋匠突然变卦了。忧心忡忡地对教书匠说:“我娘说了,梦见大雪纷纷,办事不吉利!昨晚上我梦见下雪了,而且还下得挺大”

    教书匠急忙说:“那是封建迷信!我们是知识青年,千万不能相信那一套。”

    “我爹也说了”皮鞋匠欲言又止。

    “你爹又说什么了?”教书匠心急火燎。

    “我爹说要不然再请人重新看个日子”皮鞋匠支支吾吾地说。

    “看个屁日子!”教书匠一下子冒火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结婚证也领了,亲朋好友也请了,半路上却又杀出个程咬金来

    “好你个狗日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有多能行?我真是瞎了眼,怎么找了你这么个不通人性的畜生”皮鞋匠大动肝火。

    教书匠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忿忿地骂了一声──蠢货!

    呸的一声──皮鞋匠一口“唾沫水”教书匠成了“落汤鸡”;

    啪的一声──教书匠一记“乾坤掌”皮鞋匠肿起“五指山”;

    嚓的一声──皮鞋匠一伸“鹰勾爪”教书匠流下“红水河”;

    嗵的一声──教书匠一抡“扫荡腿”皮鞋匠摔个“狗吃屎”;

    教书匠夺门而逃

    皮鞋匠穷起直追

    教书匠擦着脖子上的“红水河”皮鞋匠捂着脸面上的“五指山”他俩闹到法院离婚。法院说:“你们还没结婚,离的那门子婚?”

    已经快十二点了,又到了该死的做饭时间了。老头子最怕的就是做饭,倒不是他不会做饭,也不是他怕麻烦,而是他不知道该做什么饭?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和老婆子就形成了一套不成文的分工:他负责白案子,老婆子负责红案子。他负责擀面、蒸馍、烙饼老婆子负责炒菜、烧鱼、剁馅

    他已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和老婆子说过话了,只记得儿子端阳在家的时候,他就冷冷地对端阳说:“去问一下做什么饭?”端阳就去问他妈:“妈,做什么饭?”老婆子也冷冷地对端阳说:“去问一下炒什么菜?”端阳就又过来问:“爸,炒什么菜?”如今端阳不在了,再也没人给他们当“传呼”了。老头子不由地又想起儿子端阳来

    端阳是端阳节那天出生的。不──确切地来说应该是被教书匠一脚踢出来的

    那天中午,小院里飘散着芭蕉叶的清香,大人们都忙着包粽子,小孩们则戴着香荷包互相炫耀,家家户户沉浸在节日的欢乐里。

    皮鞋匠下班回来就匆匆忙忙地包粽子,糯米是提前泡好了的,她挺了一下高高隆起的大肚子,没好气地对教书匠说:“快收起你的狗屁文章!去药房买一包雄黄来!”

    教书匠正在舞文弄墨,思路一下子被打断了,满肚子不高兴地问:“买那东西干啥?”

    “亏你还是个教书的!连这都不懂?我娘说了,端阳节喝了雄黄酒,准能生个带把的。”

    “按你娘的逻辑,想生儿子的都去喝雄黄酒,那以后中国人岂不是都成了和尚头?”

    “什么罗箕簸箕的,我娘喝了雄黄酒怎么生下我弟?”

    “那你去问你娘好了,我也不知道你娘是怎么回事!”教书匠揶揄地说。

    “好你个狗日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有多能行?我真是瞎了眼,怎么找了你这么个不通人性的畜生”皮鞋匠大动肝火。

    教书匠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忿忿地骂了一声──蠢货!

    呸的一声──皮鞋匠一口“唾沫水”教书匠成了“落汤鸡”;

    啪的一声──教书匠一记“乾坤掌”皮鞋匠肿起“五指山”;

    嚓的一声──皮鞋匠一伸“鹰勾爪”教书匠流下“红水河”;

    嗵的一声──教书匠一抡“扫荡腿”皮鞋匠摔个“狗吃屎”;

    教书匠夺门而逃

    皮鞋匠穷起直追

    皮鞋匠突然感到肚子一阵剧疼。“妈哟不好,有情况了!”皮鞋匠急得直喊,喊来了四邻五舍,大家七手八脚把她弄到了医院。

    教书匠擦着脖子上的“红水河”闻讯赶到医院时,天上已掉下来个大胖小子,虽说是早产,哭声还是挺大的。皮鞋匠捂着脸面上的“五指山”躺在产床上只顾哼哼,也顾不上收拾教书匠了。教书匠欢天喜地地抱着儿子说:“是个好日子,就叫端阳吧!”

    嚓嚓嚓,嚓嚓嚓厨房里传来了切菜声,老婆子已经动上手了,要是再不行动,嚓嚓嚓,嚓嚓嚓的切菜声说不准就会变成嚯嚯嚯,嚯嚯嚯的磨刀声呢!现在家里除了惊天动地的响声以外,已经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了。

    老头子根据以往的经验,听出这是老婆子在切白菜,说不定要炒白菜吃面条。老头子就赶紧钻进厨房里和面、揉面、擀面。面擀好了,也切成了面条,谁知老婆子却又把白菜剁成了馅子包起了饺子。最后的结果是:老婆子吃她的白菜饺子,老头子吃他的白水面条。老头子吃了两口就哽咽着吃不下去了,躺在床上不由地又怀念起他们打架的日子

    俗话说得好: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自从新婚打响第一仗以来,战火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初一打到三十,从三十打到初一

    小端阳就在这硝烟弥漫的“战火”里长大了,而且越长越可爱。其实教书匠和皮鞋匠也都长得不怎么样。然而造物主却在小端阳身上来了个巧夺天工、优化组合:浓眉大眼,长长的眼睫毛有点像他妈;高高的鼻梁,灵巧的嘴巴又有点像他爸。他那张小嘴巴一天到晚闲不住,咿咿呀呀地学着说话,然而他学会的第一个单词竟是“耳光打”和“脖子抓”(他老是把词给说颠倒了),这显然是受了他爸他妈经常打耳光、抓脖子的影响。

    有一次邻居张大妈逗他:“小端阳要不要媳妇?”他仰起小脑袋问:“媳妇是啥?”这一下子还真把张大妈给问住了,她吱唔了半天才说:“媳妇就是对了!你妈就是你爸的媳妇。”谁知小端阳小嘴巴一撅,不高兴的说:“我不要媳妇,媳妇脖子抓!”惊得张大妈目瞪口呆

    小端阳越长越大了,家里的开支也越来越紧张了。

    教书匠对皮鞋匠说:“你大手大脚的,一点儿也不会统筹计划。这个家还是我来管!”

    皮鞋匠对教书匠说:“屁话!我娘说了,你的十个手指头全是簸箕,是个漏财鬼!这个家应该由我来管!”

    两人都想抓经济大权,但谁也控制不了谁。于是,为争夺家庭经济大权的战争又拉开了序幕。

    教书匠的工资是四十一块五,他既不吸烟也不喝酒,但爱读书,也爱买书。原先一个月的工资除了柴米油盐,手头还能有几个买书的钱。现在一个月的工资全都填进了家庭开支的无底洞不说,皮鞋匠还怀疑他存了私房钱,经常搜他的腰包。

    扯了皇袍是个死,杀了太子还是个死。一不做、二不休,教书匠就真的存起了私房钱。他采用了偷梁换柱、虚报冒领等手段,几个月下来居然偷偷地攒了三十块钱。这三十块钱藏到那里去呢?他觉得那里都不保险。以前他藏在各个角落里的零花钱,每回都逃不过皮鞋匠的火眼金睛,钱被如数收缴了不说,还得挨上一顿臭骂。教书匠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这次他把钱藏了好几个地方都觉得不稳妥,他甚至想藏进老鼠洞里去,但又怕被老鼠给啃了。老鼠这家伙可真是无恶不作!连顶棚都咬,因顶棚是用报纸糊的,被老鼠咬了好多小洞。他突然心里一动,这钞票上又没有刷上浆糊,老鼠总不会去咬吧!于是他把三十块钱卷成了卷儿,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顶棚上的小洞里。

    十多天过去了竟相安无事,教书匠这才放心了。

    有一天全家正在吃晚饭,忽听老鼠在顶棚里跑动。这该死的老鼠又在咬顶棚,教书匠正在担心,皮鞋匠偏偏抓过一根竹竿去捣顶棚,惊老鼠。谁知捣着捣着就坏事了,老鼠没有惊跑,天上却掉下来个“馅饼”而且还是个三十块钱的“大馅饼”

    嗡得一声,教书匠的头都大了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却把钱都给藏了起来。你老实交待!还有多少钱?藏在什么地方?”皮鞋匠怒火万丈。

    教书匠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忿忿地骂了一声──蠢货!

    不用说,接下来便是叭、啪、嚓、嗵的交响曲教书匠擦着脖子上的“红水河”皮鞋匠捂着脸面上的“五指山”而小端阳吓得扣翻了饭哇哇直哭皮鞋匠觉得还不解恨,又抄起了火炉上的烧水壶,向着教书匠的头上浇去,幸亏水还没开,要不然烫不死也得掉层皮

    第二天教书匠没法去学校上课,他唯一的一身棉衣棉裤被皮鞋匠浇了个透心凉,他再没有换的衣服,连件毛衣毛裤也没有。他们刚结婚的时候皮鞋匠就开始给他织毛衣,刚织上几圈他们就打上一架,她就把织好的给拆了,又织上几圈又打上一架就又给拆了

    如今老头子已经退休了,至今没能穿上老婆子给他织的毛衣。老头子教了一辈子的书,改造了一辈子人们的世界观,但最终却连自己老婆子也没有改造过来。老婆子退休后又迷信上了气功,每天练什么“耳朵说话”、“嘴巴识字”、“神仙附体”、“意念移物”说什么不管害了大病小病,只要“神仙一把抓”就可以把病魔抓起来甩到地下。还说什么只要坐在家里动用意念,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甚至还可以把银行的钞票搬回家里。简直是邪了门了!可是竟有那么多的人却相信,跟着所谓的气功大师手舞足蹈、装神弄鬼,真是无可救药了!

    常言说:江山好易,本性难改。老头子终于悟出了自己的家庭悲剧就在于夫妻双方都想改造对方,结果吵了一辈子的嘴、打了一辈子的架,而最终谁也改造不了谁,充其量也不过是打了个平手。他不由地想起一个笑话,说是古时候有两个人发生了激烈的争论,一个人说四七二十七,另一个人就纠正他,说四七二十八;说四七二十七的人不服,坚持说四七二十七;另一个人坚决纠正他,一定要他承认四七二十八。两个人争执不下,官司打到县令那里,要弄个明白。县令听罢,就做出判决:对坚持说四七二十七的人无罪释放,对坚持说四七二十八的打屁股几十大板。事后有人觉得这样的判决没有道理,坚持四七二十八的人太冤了,便问县令,县令答道:那人糊涂到四七二十七的程度了,可是这个人还要和他没完没了地争论不休,和糊涂人争论就是更糊涂,不打他打谁?

    从此以后,老头子再也不跟老婆子争论了,甚至连话也不说了。

    端阳上五年级的时候,教书匠升了一级工资,皮鞋匠也由合同工转为正式工。按说这也是双喜临门、步步高升,也该安安稳稳地过几天太平日子了。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皮鞋匠的脾气却越来越坏了,一天到晚脸拉得三尺长,动不动就发火、骂人、摔东西、整得鸡飞狗跳,家无宁日。不过她也有高兴的时候,只要她们皮鞋厂的会计一来,她就眉开眼笑,又是泡茶又是敬烟,有时候还特意炒上几个菜,打发教书匠去买好酒好烟,说是她这次转正多亏了会计帮忙。

    有一天教书匠去省城参加一个教研活动,两三天后才能回来。那天下午端阳要交作文,可他把作文本忘在家里了,他回家来取,门却打不开,里面反锁着。端阳以为他妈没去上班,但连喊了几声都不见答应,可是屋里明明有响动。不好有贼!端阳心里一惊,忙喊抓贼!邻居赵大伯闻声赶来,操起一根扁担喝道:“谁?出来!”屋里又是一阵响动,好半天门才吱的一声开了,皮鞋匠拢着散乱的头发惊慌失措地堵在门口说:“我我正在睡觉,不我肚子疼”赵大伯一看这架式,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拿着扁担知趣地溜了。端阳要进屋取作文本,他妈堵在门口不让进,神色慌张地说:“你先到学校去,等一会我给你送来。”为什么不让他进家门?端阳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乘着他妈不留神,吱溜一下子从他妈的胳膊肘下面钻了进去,一眼就看见床底下有一双光脚丫子瑟瑟发抖。端阳一下子明白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没有不漏风的墙,教书匠回来后很快就知道了。

    “我要和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离婚!”教书匠忿忿地说。

    “我偏不和你离婚!”皮鞋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我和你已经没有丝毫的感情了。”教书匠戚然地说。

    “我偏要和你有感情!”皮鞋匠胡搅蛮缠地嚷。

    教书匠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忿忿地骂了一声──蠢货!

    皮鞋匠这一次因为做了亏心事,破例没有抓教书匠的脖子,教书匠也就没有扇皮鞋匠的耳光。

    教书匠对端阳说:“你妈干了不要脸的事,我要和她离婚,今后你就跟着我一块过吧!”

    端阳伤心地说:“你们离了婚,同学们要骂我的,我还要活人呢”说着放声大哭起来。教书匠鼻子一酸也跟着哭了起来,父子俩抱头哭成一团

    单位领导、亲朋好友也闻风而至,好心相劝。这个说:“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离个啥呀!也不怕别人笑话?”那个说:“两口子的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再一个说:“看在端阳的份上就凑合着过吧!现在有几家不是凑合着过的?”

    有什么办法呢?中国人的优良传统可是:宁修一座庙,不拆半堵墙。

    老头子呆在家里闷得慌,就常常出来放放风。他只会读书、教书,既不会下棋,又不会打麻将,更不愿意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等死。他就常常一个人孤零零地沿着小河边走一走,一边走着一边怀念着打架的日子

    老头子走了很远很远,也想了很多很多,突然发现天色已经晚了,就急忙折转往回走。

    他蹑手蹑脚地踏进门里,发现老婆子已经把饭做好了:烙的煎饼、熬得稀饭,这可都是老头子的白案子啊!她这是越俎代庖了,莫非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老头子一边纳闷着一边急忙摆好饭桌准备吃饭。老婆子阴着脸,端着一碟子热气腾腾的煎饼过来,猛地往饭桌上一摔,碟子飞出去三尺多远,跌在地上打着旋儿,热气腾腾的煎饼撒了一地

    “你这是何苦呢?要是实在过不下去我们可以分开过嘛!难道非要吊死在一颗树上不成?”话一出口,老头子首先吓了一大跳,因为他好久好久没有说过话了。

    “你狗日的想得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你这个畜生!你把我害了一辈子,我也让你舒坦不了!”老婆子也吓了一大跳,她也好久好久没有骂人了。

    老头子气得牙齿打颤,浑身上下直哆嗦,他知道老婆子是下定决心要跟他同归于尽了。他下意识地抬了抬胳膊,他真想再轰轰烈烈地打上一架,那怕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不知从什么时候他们打起冷战以来,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打过架了。可是他把胳膊抬起来又放下了,老胳膊老腿的再也打不动了。艰苦持久的抗日战争才打了八年,可是他们已经打了整整五个“抗日战争”而第六个“抗日战争”又已经拉开了序幕。

    离婚不成,反而惹了一屁股骚。教书匠一气之下卷起铺盖搬到学校里去住了,没过多久就和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好上了,两人还一起吃起了小锅饭,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消息传到皮鞋匠的耳朵里,她酸不溜秋地对端阳说:“听说你爸给你找了个后妈,你以后就到你后妈那里去吃饭吧!我不给你管饭了。”

    从此以后,端阳在他妈这里睡觉,在他爸那里吃饭,然后去自己的学校上课,一天到晚走马灯似地转悠。有时候去得早了他爸饭还没做好,端阳见他爸和那个女老师眉来眼去的就避了出来;有时候去得迟了,他爸和那个女老师吃完饭把门一锁,不是去看电影就是去跳舞,端阳就只好吃“闭门羹”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真像是找了个后妈。

    有一次端阳去吃饭,推开门一看,正碰上他爸和那个女老师紧紧地抱在一起亲嘴,他使劲地把门一掼,头也不回地走了。

    常言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正是如狼似虎的年代,老头子便跟老婆子分居了,自从老婆子给他戴了绿帽子以后,他对老婆子一点性趣也没了。可是人是有七情六欲的高级动物,人需要性欲,也需要发泄这就和地球需要释放能量,火山需要喷发岩浆一样

    老天子实在欲火难熬的时候,就偷偷地看一些有关性描写的小说,或者搜集一些性感女郎的图片,用手让自己舒服舒服

    老头子最喜欢看电视里的结婚场面。有一次他看到电视剧里一对俊男靓女入了洞房,他就感到小腹下面胀得难受,手就不由自主地伸了进去,但还没来得及舒服就让老婆子给发现了。

    “好你个狗日的!你让老娘我夜夜守活寡,你却在这里戳干球!”

    老婆子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又羞又臊,从此便阳萎了。

    老头子现在已经不再想那事了,但他却常常想起那个曾经带给他温暖的女教师。

    教师会上,校长板着脸对教书匠说:“你还是搬回家去住吧!这像个啥呀?”校长算是给了面子再没说什么,后面的话一定很难听。教书匠只好又卷起铺盖卷硬着头皮回到家里。端阳冷漠地瞅着他爸,好像是瞅着一个陌生人。

    嚯嚯嚯,嚯嚯嚯厨房里传来了皮鞋匠惊心动魄的磨刀声,教书匠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教书匠这辈子没和皮鞋匠结缘,但却和老鼠结下缘了,老鼠们不但在他的皮鞋里屙屎撒尿,还把他一箱子珍贵的藏书咬成了碎片,心疼得他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教书匠到集市上去买老鼠药,卖老鼠药的大头他认识。他笑着对大头说:“听说有个孕妇吃了你的老鼠药寻短见,结果不但没有被药死反而保了胎,生下个大胖小子,他丈夫提了厚礼去谢你。有这回事吗?”

    大头也笑着说:“那当然那当然,不过你要是买的话,我一定给你一包‘真家伙’”

    教书匠回家撒了“真家伙”第二天一早果然发现两只死老鼠。他指着柜子里的老鼠药对端阳说:“这是老鼠药,要命的!可别当作什么好吃的给吃了。”

    端阳冷冷地瞅了他爸一眼说:“我就是想死也不会去吃那东西。”

    “不要胡说八道!”教书匠瞪了端阳一眼,心想这孩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老头子饿着肚子默默地躺在他的卧室里,就像是躺在一座阴森森,冷水冰的坟墓里。半夜三更里,外面刮起了风,又下起了雨,雨点滴嗒嘀嗒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凄凉的声音。老头子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想起了那个令人肝肠寸断的端阳节

    一年一度的端阳节又来临了,端阳要过十二岁的生日了。那天中午,小院里飘散着芭蕉叶的清香,大人们都忙着包粽子,小孩们则戴着香荷包互相炫耀,家家户户沉浸在节日的欢乐里。

    皮鞋匠一下班回来就忙着包粽子,教书匠则忙着给端阳补习功课。他语重心长地对端阳说:“今天是你十二岁的生日,以前你过生日我也没有给你买过什么生日礼物,只要你今后好好学习,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你看你的学习都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下去怎么能考上中学?”

    端阳低着头说:“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和我妈再不要干仗了,我也就能安心地学习了。”

    教书匠听了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

    皮鞋匠一边包着粽子一边插话说:“你听娃说得多在理。亏你还是个教书的!连个小学生娃都不抵。娃的学习不好,你的心操到那里去了?”

    教书匠忿忿不平地说:“还不是你干的好事!把个好好的家整得乌七八糟的,我那有心思操心儿子?”

    皮鞋匠不冷不热地说:“我知道你的心思全操到那个小婊子身上去了。”

    教书匠忿忿地骂了一声:“你才是个不要脸的老婊子!”

    呸的一声──皮鞋匠一口“唾沫水”教书匠成了“落汤鸡”;

    啪的一声──教书匠一记“乾坤掌”皮鞋匠肿起“五指山”;

    嚓的一声──皮鞋匠一伸“鹰勾爪”教书匠流下“红水河”;

    嗵的一声──教书匠一抡“扫荡腿”皮鞋匠摔个“狗吃屎”;

    教书匠夺门而逃

    皮鞋匠穷起直追

    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左邻右舍们欢欢喜喜地吃完粽子,上班的上班去了、上学的上学去了,只有端阳家里还冰火冷灶的。教书匠坐在沙发上用手绢擦脖子上的“红水河”皮鞋匠捂着肿起来的“五指山”躺在床上装“死狗”端阳则一双绝望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端阳突然抱着肚子喊叫着在他的小床上打滚,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豆大的汗珠从两颊滚落下来

    教书匠还以为他闹肚子疼,训斥他说:“自己作造的病自作自受!喊叫什么?”

    端阳狠狠地瞪了教书匠一眼。天啦!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光:是伤心厌倦的交织?是绝望怨恨的爆发?教书匠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眼光。

    皮鞋匠也闻声赶来,问端阳那里不舒服?到底还是母子情深,端阳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们再不要为我干干仗了,我我吃了柜子里的老老鼠药。”

    天啦!皮鞋匠惨叫一声昏倒在地上;教书匠犹如五雷轰顶、肝胆俱裂,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背起端阳跌跌撞撞地往医院跑

    当皮鞋匠连滚带爬、连哭带嚎地赶到医院的时候,端阳已经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下眼睑,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再也睁不开了,只有灵巧的嘴巴还微张着,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一年一度的端阳节还会再来的,端阳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风停了,雨住了,窗外已渐渐地泛出了鱼肚白。灰色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老婆子又要去练气功了,又要使劲摔门了,老头子屏气凝神,一分一秒地等待着

    沉默啊沉默,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突然,老头子猛地跳下床来,抓起自己的皮鞋狠狠地往地下一摔,发出惊心动魄的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