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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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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住院是在七十年代初期。

    常言说:吃五谷,得百病。这句话说的真是好!我头上不得病,脚上不得病,偏偏得的是屁股上的病──肛门疼。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痔疮,用了不少马云龙痔疮膏,但外甥打灯笼──照舅(旧),还是疼得受不了。一发作起来先是发炎,再是肿胀,接下来就是溃脓,最后发展到溃疡。疼得走不成路不说,而且睡不成觉。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在县城附近的一个学校里教书。屁股上的病又羞于启齿,只好咬着牙硬抗着,受尽了痛苦的折磨。后来实在疼得上不去讲台了,才由学生用架子车把我拉到了县医院里。

    门诊上的大夫一检查说是肛瘘,也就是说在肛门旁边开了个管道,病灶分泌物由此管流出,引起发炎溃脓。大夫说必须要手术才能根除,让我住院治疗。我想手术就手术吧!如果不根除将来后患无穷。

    那时候你只要是公家的人,看病不花一分钱。县文教局给我开了个证明,我便住进了医院。

    我的主治大夫是一位姓马的姑娘:长相马马虎虎,说话大大咧咧。听说原来是农村保健站的一位赤脚医生,因一根银针治百病,在县里有了名气,评上了“贫下中农的好医生”后来被提拔到县医院。

    我的病扎针不管用,只有动手术,而且听说由马大夫给我动。我想我一个小伙子,人家一个大姑娘,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在我屁股上动手术?我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屁股上动手术手术不但使人难为情,而且还够麻烦的。首先找了个特殊的理发师,给我那个见不得人的“小兄弟”剃了个光头。然后,我遵照马大夫的嘱咐,只穿着一件上衣,赤裸着下身,双手捂着那个见不得人的“光头兄弟”满脸害羞地进了手术室。好在手术室里除了马大夫,还有一位男外科医生。我乖乖地躺在手术台上。马大夫到底不亏是个久经沙场的赤脚医生,只听她大大咧咧地说:“把手拿掉”我乖乖地把手拿掉。马大夫大大方方给我盖上了遮羞布。手术开始了,我听到那个男医生在一边指导,马大夫在我屁股上学手,敢情是把我当作试验品了。马大夫先给我注射了麻药,然后一把似乎很钝的刀子划过了我的肛门

    麻药过了以后,我疼得死去活来,一连几天躺在病床上不能吃不能喝,只靠输液维持生命。更要命的是大小便不通气不通,连个屁都没有,把人憋得上气不接下气。邻床的病人看我难受,教给我一个解小便的办法,他让我一边往盆里滴水一边排尿。水滴了好几盆水,但尿不下一滴尿;他又让我去厕所的冲水马桶冲水,水冲了几马桶,但尿还是不下来。看来这大活人还真的能让尿给憋死!

    马大夫每天来巡视,只是马马虎虎地看一眼就走了,从来不看我的屁股。我实在憋的受不了了,就央求马大夫看看我的刀口是怎么了?马大夫让我退下裤子俯身一看,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哟!塞子还在屁眼里塞着呢!你怎么也不知道拔掉?”我没好气地说:“你又没有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给我加了塞子?”马大夫大大咧咧地给我拔下了用纱布卷成的塞子,嗵的一声,终于放了个臭屁,薰得马大夫落荒而逃

    听说做这种小手术用不上十天刀口就长好了。可是我住院二十多天了,刀口仍在发炎,仍在疼痛,我只好又去找马大夫。马大夫马马虎虎地给我看了一下屁股,大大咧咧地说:“坏了!橡皮筋脱落在刀口里了。”原来瘘管手术是切开一小部分后,从瘘管里穿上一根橡皮筋扎起来,用橡皮筋的弹力慢慢地将瘘管和肛门拉通,手术就算成功了。而这个马大夫是个马马虎虎的马大哈,做手术时橡皮筋没有扎好,害得我又得重新做一次手术。

    做第二次手术的时候。我哭笑不得地对马大夫说:“这一次你干脆在我的刀口上缝上个拉锁得了,万一橡皮筋再脱落在刀口里,不用再做第三次手术,你只要一拽拉锁就可以取出来了。”

    我第二次住院是在九十年代中期。

    俗话说:人到中年心先衰。我肝脏没病,脾脏没病,心脏却有了病。住院十多天了,针没打一支、药没吃一片、每天光吃三顿饭,喂得肚皮滚滚圆。我这又不是来住养老院,光吃饭怎么能成?我去找我的主管大夫。

    主管大夫是个年轻的帅哥,戴一副镶金丝边的近视眼镜,显出一派很有学问的样子,听说还是个什么研究生。

    研究生正坐在值班室里“研究”报纸,金丝边眼镜紧紧地贴在报纸上他坐着、我站着,为了表示礼貌,我躬着腰向他请教。他略略抬了抬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我一眼,问我怎么了?我说,没怎么。他说:“没怎么你弯腰干什么?”我还没开口就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灰溜溜地溜回病房。

    我的病房有三张床位,左邻是个姓黄的大胖子款爷,油水肥的很,放个屁都能把裤裆给崩油了。不知为什么,大夫、护士们都很喜欢他,亲热地称他为黄胖子。黄胖子喜欢讲黄段子,他讲有个农妇去医院做x光透视,透着透着怎么觉得裤子被拉了下来,有个硬梆梆的东西插进了她的下身。农妇奇怪地问:“大夫,你这是什么东西?”大夫说:“是透视的探棒。”农妇又问:“怎么湿漉漉的?”大夫说:“电池淌水了。”农妇说:“那你换上个新电池了再透”黄胖子讲得绘声绘色,就像是他给农妇透视似的,惹得那些大夫、护士们一个个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翻

    我的右邻是个瘦饥麻干的中学生,瘦得骨头包着肉,翻个身骨头都硌得床铺嘎嘎响。但他的大伯可是个脑门上闪光、屁股下冒烟的人物,经常小车来小车去的,据说是个省里的大干部,所以大夫、护士们走马灯似地围着中学生转,连院长都隔三岔五地提上一大兜子营养品来看望他。

    相比之下,我却成了“众人的老子没人管”大夫、护士们见了我都冷冰冰地吊着脸,好像我欠了他们多少钱。黄胖子拍了一下他的大肚皮说:“你肯定是欠了人家的钱!”我说,该交的我都交了呀!单位上给我开了一张支票说是实报实销啊!黄胖子说:“我说的是红包!现在看病住院那有不送红包的?”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报纸上说,一位阑尾炎病人要动手术,因没给大夫送红包,大夫问他,你是想除根呢?还是想留着点儿解闷?气得这位病人抱着肚子拔腿就走。另有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因家长没送红包,大夫一不留神把男孩左腿的截肢截在了右腿上,结果孩子的两条腿都废了。还有一位正直的大夫因拒收红包,被病人的家属怀疑他糊弄病人而用菜刀将其砍成重伤我这才明白了大夫、护土们为什么喜欢黄胖子。可我是个工薪族,一个月可怜吧叽的一点工资要养活一家子,那有钱去给大夫们送什么红包?

    一天晚上,院长又提着礼品来看望中学生,因碍于情面,就捎带着问了我几句,我便如实回答了。没想到这一下子可闯了大祸,第二天一早我的主管大夫阴着脸走到我的病床前,冷冷地说:“请允许我把您(他故意用了“您”)的病情给您汇报一下,您的病打针吃药都没用,开刀(他故意把动手术说成开刀)还不到时候,一年半载还死不了。您不是说牙疼吗?拔完牙就可以出院了。”

    我知道他这是在讥讽我,嫌我多嘴多舌在院长面前告了状。可我这几天还真得闹牙疼,疼得我简直想跳楼!第二天我去口腔科看牙,牙医说要拔牙,不拔除不了根。我说拔就拔吧!疼起来可真要命。牙医给我打了麻药开始拔牙,可是他费尽了吃奶的劲,怎么拔也拔不下来,疼得我嗷嗷直叫喊。牙医只好又叫来一位女助手帮忙,一个用榔头敲,一个用钳子拔,敲得我眼冒金星,拔得我痛不欲生我想这一下子肯定完了,连个遗嘱也没留下,好多事情还没交待就先把自己给交待了也不知受了多长时间的罪,牙齿终于被连敲带拔地弄下来了。我吐了一大口血,牙医塞给我一大团药棉,说是半个小时后吐掉。

    回到病房,我的牙疼不但没有止住,而且创口一个劲地流血。我去找值班护士,护士给了我一团药棉让我塞上,可是牙还在疼、血还在流,一会儿吐一口,一会儿吐一口,满口都是血腥味。我又去找值班大夫,大夫说,你的牙可能拔错了,把好牙给拔了,先回病房睡觉去!明天再去重新拔!

    我躺在病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不由地想起了前些天这家医院一个做了扁桃体手术的病人,夜里一个劲地吐血没人管,第二天一早才发现吐血吐死了。我生怕自己也走了这条路,大睁着眼睛不敢睡过去,一分一秒地挨到天亮,就赶紧又去口腔科拔牙。

    拔完牙我就该出院了,可我的主管大夫说还漏了一项检查,又让我去背“盒子枪”(24小时心动测试仪),背一下“盒子枪”听说又得二百多块。我揶揄地对病友说:“你们都是刚一‘入伍’就先背‘盒子枪’,而我这是要‘复员’了才背‘盒子枪’。”

    中学生调侃地对我说:“你这次住院一连犯了三个错误:一是告错了人、二是拔错了牙、三是背错了枪。”

    我苦笑着说:“我最大的错误是没有给大夫送红包”

    我第三次住院是在新世纪的2004年冬季。

    干了一辈子革命,成绩不突出、贡献不突出、偏偏腰椎尖盘突出。腰腿疼得走不成路,只好住进了一家省级医院的脊椎科病房。这时候医疗制度改革实行了“医保”(医疗保险)。我是参加了“医保”的,按“医保”规定,住院首先要自己掏800元的进门费,然后才能享受“医保”

    我的主治大夫是一位年轻的女大夫,长得像蜜桃一样甜。她甜言蜜语地对我说;“老师傅,您看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正是该享福的时候了!现在‘医保’的药价钱便宜治不了病,我们给您用些自费的好药,您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我一听大夫说得挺在理,花些钱是小事,只要把病治好怎么都行!

    主治大夫开始给我用自费的好药:每天蒸一次“桑那”(中药治疗仪),云遮雾绕的,比坐飞船还舒服!每天做两次热敷,腰身暖烘烘的好像要融化了;每天输两次息停舒,这药虽然很贵,但大夫说效果很好。除此以外,每天还喝三次杜仲腰痛丸,这个药还比较便宜,可能是“医保”药

    我一连享受了二十来天好药,病情不见好转,医疗费却吓出我一身冷汗──二十来天花了四千多元,而且几乎全是自费的。每天蒸“桑那”三十元、热敷二十元、输液、吃药一百多元。我原以为杜仲腰痛丸是“医保”药,账单上却清楚地打印着自费二字。再加上什么护理费、诊疗费、取暖费、护工费、医用废弃物处理费,甚至连护土小姐们戴的口罩都要病人自费。这样算下来,我每天的自费一项就二百多元。我这才知道自己被套大了。

    我是个退休职工,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住院时预交的五千块钱押金还是跟别人借的,这么多的自费让我到那里去找?我愁得吃不下,睡不着

    这个院我不住了,再住下去怎么了得?我提出要出院,主治大夫又甜言蜜语地说“你的病还没有康复,出去加重了怎么办?再说你的‘医保’还没有用呢!要不然我给你换成‘医保’药怎么样?”我反唇相讥地说:“你不是说现在‘医保’的药价钱便宜治不了病吗?”主治大夫的蜜桃脸顿时变成了苦瓜脸。

    大夫虽然不让我出院。但她的一句话却提醒了我──我是参加了“医保”的,但我“医保”还没有用呢!能不能将我的自费药在“医保”里报销一部分?想到这里,我不由地心里一动,偷偷地去找脊椎科主任,向他说明了我的经济情况,拐弯抹角地提出要享受我的“医保”费用。我想主任说不定会一口拒绝的,没想到他却很痛快地答应了。这一下我心里倒有些不踏实了。我想,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尽管上面三令五申地禁止医生收红包,你要是不“意思意思”人家凭什么给你帮忙?于是我悄悄地在信封里给主任塞了1000元红包。

    出院那天,我去结账,拿过账单一看,我一下子傻眼了:自费部分一文未减“医保”费用却又增加了不少。我去找主任,主任正忙着给病人看病。为了不给主任脸上摸黑,我说我要出院了。主任嗯了一声,却只字不提“医保”的事。我忍不住地问:“主任,我的自费部分一文未减,‘医保’费用反而又增加了不少?”主任奇怪地瞥了我一眼,说:“你不是要求享受‘医保’吗?我们就又多给你用了些‘医保’药”我一听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