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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外传·练袭云（一）
如果时间倒回到二十九年前。
那时候，还没有发生震惊大陆的徐图战争。大源国和大秦的边界，是一座名为扶摇镇的边陲小城。
这座小镇因为一旁那座扶摇山而闻名。扶摇山高耸入云，易守难攻。山上生长着一种“红纹松”，是打造家具的上好木料。也是当地最重要的出口产品。
两国边境战乱频发，扶摇镇百姓穷苦。全靠着砍伐红纹松林场，才能够勉强维生。
扶摇山原本有一条上山大路，乃是通过边境进入大源国腹地的唯一坦途。可是半年前，一场山洪不约而至。从山顶冲刷下无数大如山峰的巨石，竟将这条扶摇镇百姓赖以为生的山路生生截断。
修补道路的工作原本应该由管理民政的边境官府负责。可是，由于边境官府实在太穷，实在无法调动海量的人力财力来疏通道路。所以只能一再拖延治理的工期。并希望当地驻军能够助他们一臂之力。
可是扶摇镇上的驻军却认为扶摇镇地处边塞。道路不通反而利于戍边，也懒得为国民排除障碍。
全镇大部分居民因此断了生计，很多人已经不得已背井离乡，外出讨生活。留下来的，则大都是家中还有老弱妇孺，无法脱身的。因为失去了生活来源，他们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却又无计可施。
直到有一天，整个扶摇镇的人看到了永生难忘的场面…
那是一个日升如常的清晨，当无所事事的镇民们还沉浸梦想之时。令人叹为观止的法术能量忽然席卷了整座扶摇山，随后在山体间化作阵阵猛烈的爆炸。可怕的轰鸣在天地之间回荡，犹如巨人的悲歌。紧随而来的，则是一次次大地轻微的震动。
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被惊醒的扶摇镇民惊慌失措的跑出自己简陋的茅屋。只见此时的扶摇山已经被巨大的烟尘覆盖，直到一天一夜之后，烟尘这才逐渐变得稀薄。
人们透过青烟，惊奇的发现，原先分布在扶摇山上的数十块巨石，竟然如被神明碾压，大都化作齑粉。
原本被截断的山路已有过半在这场离奇的爆炸之中被疏通。只剩下了十多块块本就大得出奇的巨岩，虽然有一半的岩体已被摧毁。可是剩下的一半，仍然犹如一堵堵石墙，横截在山路中央。
即使如此，对于扶摇镇的百姓来说，这场离奇的爆炸也能称得上是天降祥瑞了。毕竟养家糊口的障碍已经被清除过半。以如今扶摇镇剩下的人力，半年之内，足以勉强清理完剩下的拦路巨石。
扶摇山顶，一片茂密的灌木被突然拨开，一个高大的青年从中走了出来。
灌木丛中间的空地上，同样还有一个青年男子盘膝而坐，看样子正在打坐练气。
看着一向健壮如牛的兄长，此时却坐在地上，面色惨白，汗如雨下。高大青年脸上闪过一丝关心，随后，又恢复了面色如常的神情，冷冷哼了一声。
地上的青年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弟弟回来，连忙关切的问道：“重尔，怎么样，成功了吗？”
此时，刚刚年及弱冠的朱重尔看着与他年岁相仿的林北歌，面无表情的说：“也算得上成功，整座山上，堵住山路上的巨岩只剩下十八座…”
林北歌眼中闪过一丝遗憾，随即道：“你沿着整座山走了一圈，辛苦你了。今天是没力气了，剩下的十八座巨岩，我明天再…”
“明天？”听到林北歌的话，朱重尔再也无法冷眼旁观：“刚刚你已经超负荷施展了三次明王大手印，难道这还不是你的极限吗？竟然明天还想继续？你不要命了…”
“嗨，你不修行的人哪里懂？这才哪到哪，怎么会是我的极限？再说了，极限就是被用来打破的不是吗？”
朱重尔有些无奈，他虽然是大源国的王子之尊，但和林北歌结交多年，一向肝胆相照。对于他不顾身体强行施法的执拗表现出极深的担忧。
彼时的大源王国权臣当道，王族势微。有继承权的王子们一旦露出优秀品质，必遭暗害。老王常为王位继承担忧。
重尔虽然庶王子，但出生之后极为健康，他的母妃为了护他周全，把他自幼寄养在民间修行人家中，一来为护其周全，而来也为在宫外留下王族血脉，一面将来王位后继无人时能够有人继承。
重尔自小在修行人家中长大。虽然王家安排的教师只教他经史子集，权谋之道。但他生性豪迈，爱与修行人结交。其中相交最深者，就是和他同龄的明王之术传人林北歌。
十八岁时，重尔与林北歌结伴游历天下，两个年轻人一路行侠仗义，结交豪杰。不仅大开眼界，更是结交下无数的生死之交。
由于朱重尔不会法术，这一路上全靠林北歌保护。因此他对于这位兄长极为尊重。可是今天，两人却爆发了极为激烈的争吵。
他们在外游历两年之后，决定返回故乡大源国。可是，当他们回到边境的扶摇镇后 了解了当地百姓受阻于巨岩，生活艰难的困境之后。古道热肠的林北歌毅然决定用无坚不摧的明王之力相助这些可怜的百姓一臂之力。
于是才发生了刚才扶摇山上的离奇大爆炸。
朱重尔从小和林北歌一起长大，虽然他不曾修行，但却十分了解林北歌的修行情况。此人从小天赋异禀，得遇明师，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青年一代首屈一指的修行人了。
可是林北歌此时毕竟年仅二十多岁，距离明王之术绝顶境界还相差一步之遥。以他此时的年纪修为，能够将九招大手印连续施展一遍，已经是极为了不起的壮举。可他刚才，却连续将大手印真诀强行催动了三次。
虽然明王之术号称内力无穷无尽，可是如果林北歌长期超负荷施展如此奇术。即使内力能够维持，肉身也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负担。若是一意孤行，只怕最终会把林北歌的身体拖垮。到时候轻则受伤，重则残废瘫痪，甚至有性命之忧。
两人大声争吵了一阵，这次，一向尊重兄长的朱重尔却一反常态的极为强硬。在他看来，即使要行侠仗义，也应该量力而行。为了赶时间打通山路赔上自己的健康甚至生命，实在是得不偿失。
可林北歌的态度同样坚决，他虽然嘴里满不在乎的说极限就是用来打破的。但心里也明白自己如此不予节制的施展奇术风险极大。只不过，他一看到山下的镇民们每天挨饿受冻，衣不蔽体的样子。心里就像是刀割一样焦急。在他看来，自己早一天打通山路，让百姓们恢复生产。就会少一个人饿死。因此自己绝不能耽误片刻时间了…
朱重尔又想起一件事来：“你别忘了，三个月前，你打断了雷兽的腿。这些天雷兽一直在扶摇山附近游荡。它是来找你的。刚才你一发功，周边百里的修行人都会察觉，雷兽自然也不例外。这时候，你还不惜自残身体去给人家做好人好事，不是嫌命长吗？”
林北歌轻蔑一笑：“区区一头畜牲何足挂齿？”他扔给朱重尔一个小瓶：“这里面装的是金梅粉，含有雷兽最讨厌的味道。你擦在身上，雷兽就不会攻击你。它要敢来，我就打发了它…”
就在两人争论不休时，灌木丛忽然又唰唰的响了起来…
朱重尔和林北歌同时脸色一变。
林北歌大叫该死，朱重尔没有法力，如果被人追踪自然无法察觉。可自己也因为耗力过度，洞察力急剧下降。竟然也没能察觉到有人追踪过来了。
要知道他们两个年少气盛，这两年行侠仗义虽然结交了许多好汉，但也得罪了不少仇家。更有甚者，也因为林北歌声名鹊起，预备拿他扬名立万。
若是平时，林北歌自然不怕区区一两个蟊贼。可是此时两人都极度虚弱，若是被人趁火打劫，那可真就玩完大吉了。
就在林北歌朱重尔惴惴不安的时候，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一个纤细的身影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三道目光隔空碰在一起，都是一愣。
来人是个妙龄女郎，面如冰霜，声如坚冰：
“刚才的法术，是你们两个施展的吗？”
这女子虽然面容娇美，但说起话来却是毫不客气，似乎是发号施令惯了。
林北歌正没好气：“跟你有什么关系？”
女人打量了两人几眼，一眼就看出盘膝而坐的林北歌必是修行高人，反而是站在他身边的朱重尔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于是把脚下的灌木拨开，走了上来。仍是用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说道：
“想必你就是明王之术的传人林北歌吧？在下是龙虎宗主大弟子练袭云。”
即使是在近三十年前，龙虎宗也是江湖上如雷贯耳的名门大派，其门下的大弟子自然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就连朱重尔这样修行界外的人也略有耳闻：
“听说龙虎宗嫡传弟子练袭云天赋异禀，一身五雷正法和龙虎金身术已臻化境，人称练霹雳。难道就是你？”
尽管朱重尔发问，练袭云却并没有把目光转向这个不会法术的凡人。而是死死地把眼睛锁定在林北歌身上。
扶摇山上，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不会预料到：就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先后闯出天下无敌的名头。
就连一旁聪明的朱重尔也不会意识到：今日的会晤就像是一场吹飞柳絮的狂风。以至于在不久之后，三人分道扬镳，在短暂的亲密无间之后，走进了相互诅咒的余生。
练袭云看着眼前的林北歌，却仿佛看到了，自己出山之前，自己与师父对话的场景…
龙虎宗，雷霆殿里。
当时的龙虎宗掌门人袁素铁真人正在闲坐饮茶，而他最骄傲的弟子练袭云，正满脸沮丧的站在身边。
昨天，练袭云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这是已经是她今年第四次闭关，准备突破《龙虎金身术》第八篇的瓶颈。可是，一向在修行之道一帆风顺的她，却在今年遭遇了连续四次的失败。整个人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素铁真人看着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徒弟整天铁青着脸，有些哭笑不得：
“小云，为师年轻时自认为是人中翘楚，可为了修炼龙虎金身术也苦哈哈的修炼了整整十二年。可而你从十三岁开始参研五雷正法、十七岁起修炼龙虎金身术。到如今，五雷正法的造诣已经登堂入室，就连我门中最为精深的龙虎金身术也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功德圆满。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那一年，年方二十二岁的练袭云仅用四年时间将龙虎金身术修炼到了第八转。可是，在此之后，她却在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寸步难行。尤其是这第四次闭关。她认真复盘了前三次失败的教训，分别从内力、法术、闭关方式等各方面改良了修炼的思路，甚至还使用灵药强行提升了自己的肉身强度。本以为突破只是水到渠成。谁曾想，命运之神却再次无情的拒绝了她。这对于眼高于顶的练袭云来说，无疑是短暂人生中所遭遇过的最重大打击。
要知道，当年的练袭云耗费四年修通前八篇龙虎金身术和剑秋几天时间学完龙虎金身术前六篇的概念全然不同。
虽然剑秋堪称恐怖修炼的进度看似远快于练袭云。可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其原因有三：
第一个原因是当时的剑秋已经练成了明王之术。对于法术的理解也已经摸到了大修行人境界的门槛，远远强于少年时的练袭云。
以剑秋当时的境界来修炼金身术前期粗浅的部分，就好比一个数学大师重新学习物理学中最简单的知识。以大师的知识储备，领悟能力。自然能够达到一日千里的效果。
其二是：归根结底，剑秋体内毫无龙虎宗流派的法力。所以他所施展金身术仅仅是以体内浩大的明王之力强行驱动了龙虎金身术心法。
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够让剑秋节省下海量的时间成本，不必一招一式的练习磨练金身术的具体用法。只需要凭借自己的修为高速理解法术的原理，就能够马马虎虎掌握这套法术的使用方法。
而坏处是，由于法力与法术的不匹配，导致剑秋在施展金身术时造成的法力浪费极为严重。毕竟环顾修行界的所有流派，也只有明王之术等极少数法术才能够支撑得起剑秋如此挥霍法力。
若是换了其他的法术，即使能让剑秋领悟龙虎金身术的原理，可实际施展起来，剧烈的法力消耗也足以让剑秋力竭而死。
对此，曾与剑秋的金身术有过亲切交流的夏侯白私下评论：
“当我看到陈道兄施展出金身术时，就仿佛是看到了一块高速飞行的砖头。这种体量的法力别说是用来驱动龙虎金身术了。就算是随随便便的一拳，也足够造成排山倒海的效果。”
而第三点原因则是，剑秋修炼龙虎金身术时，是急于以这件奇术自保。因此，修炼的重点是在于‘使用’而非‘领悟’！
因此，他只需要在短时间把法术中能够学会的部分高效的塞进自己的脑子里，只要能够马马虎虎的施展出来，就算达成了目的。至于精深之处，则需要等到将来慢慢消化。若是真想把这套龙虎宗的看家本领融会贯通，以剑秋的资质，只怕还需要再下十几年的苦功慢慢参悟才行。
而练袭云同时需要修炼的，则远远不止龙虎金身术一件奇术。而是龙虎宗整个完备的法术体系，这可比剑秋单一修炼的难度，只怕艰难的多。
就好比修炼龙虎金身术是修建一座高楼。练袭云必须设计、构图、打地基，然后层层修建，精雕细琢。只不过到了最后，人们看到的只是一座漂亮坚固的高楼，却不知其内部的构造，是如何精妙绝伦，坚不可摧。
而剑秋的练法，就好像是把盖楼前期的准备工作全部一刀切去。仅仅是为了把一座空中楼阁竖立起来而已。而这样的速成版看似和真正的龙虎金身术一模一样。可是实际上只是一堆用木头堆砌起来的模型。和练袭云的真材实料不可同日而语。
眼看自己的安慰并没有让弟子宽心，袁真人索性放下茶杯，站起来走出大殿，轻声召唤着练袭云：
“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