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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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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我和约瑟夫为我的启程做着准备,大概忙了一个小时,总算结束了,就在这时,我家的门铃被人狠命地拉了几下。

    “要开门吗?”约瑟夫问我。

    “开吧,”我对他说,心里却暗自思忖着,在这种时候来我家的会是什么人呢?难道是玛格丽特?我不敢相信。

    “先生,”约瑟夫回来对我说,“是两位太太。”

    “阿尔芒,是我们”,一个声音传了进来,我一下就听出了那是普吕当丝的嗓音。

    我从卧室中走了出来。

    普吕当丝在一旁站着,好像是对我客厅里的几件古玩很感兴趣,而玛格丽特则坐在长沙发上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我一进客厅就径直向她走过去,我跪在她的面前,握住她的双手,语气十分激动地对她说:“请宽恕我吧。”

    她抱住我的头,吻着我的额角,对我说:

    “我已经宽恕过您三次了。”

    “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来拜访您,不知该怎么做才能使您改变主意,当然我并不是打算阻止您离开巴黎的。我白天里几乎没有给您写回信的时间,可我又不想让您以为我还在和您生气,所以尽管普吕当丝不许我来,怕我打扰您,可我还是在这个时候来了。”

    “打扰我?您,玛格丽特!这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要是在您家里有个女人的话,”普吕当丝回答,“这时又来了两个女人,这可是很难办的事。”

    在普吕当丝说这番话的时候,玛格丽特始终神色严肃地仔细打量着我的表情。

    “亲爱的普吕当丝,”我回答,“您简直是有点胡言乱语。”

    “您的公寓挺不错的嘛,”普吕当丝应道说,“我可以参观一下您的卧室吗?”

    “当然可以。”

    普吕当丝走进我的卧室,我想与其说她是想参观一下,倒不如说她是想为刚才说出的话做一个弥补,然后就只有玛格丽特和我单独待在客厅里了。

    “您为什么要跟普吕当丝一起来呢?”于是我问玛格丽特。

    “因为我要她陪我去看戏,再说一会儿从这儿回去,我也是要人陪的。”

    “我不是在这儿吗?”

    “这话不错,可是,一方面我不想劳烦您,另一方面,我敢肯定,假如您把我送到家的时候,一定会向我要求上楼去我家。因为今天我不能同意您的请求,所以我不希望在您离开的时候又是满心不快。”

    “那么,您到底为什么不能接待我呢?”

    “因为现在有人正在严密的监视着我,稍有差错就会造成他对我的怀疑,这样我会遭到很大的损失的。”

    “就这一个原因吗?”

    “假如有别的什么原因,我是会告诉您的,我不会对您保留什么的。”

    “玛格丽特,我也不想再拐弯抹角地同您说话。坦白地说,您究竟有没有爱我一点儿?”

    “非常爱您。”

    “既然是这样,那您为什么对我隐瞒事实?”

    “亲爱的朋友,假如我是某某公爵夫人,假如我有二十万里弗尔的年薪,那么不管我是您的情妇,还是除了您以外我还有其它的情人,如果您问我为什么要骗您,这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我是玛格丽特?戈蒂埃小姐,我欠的债是四万法郎,我没有任何的财产,并且每年我还要花掉十万法郎。所以不仅您的问题没有任何价值,就连我的回答也是没有必要的。”

    “是的,”我说道,并让自己的头靠在玛格丽特的膝盖上,“可是我自己已经爱您几乎疯狂。”

    “那么,亲爱的朋友,您最好减少一点对我的爱,或是增加一点对我的理解。我看了您的信以后,心情非常难过。如果我是自由的,我前天根本就不会接待伯爵,就算我接待了他,我也会向您坦白并请求您的宽恕,就像刚才您向我请求原谅那样。并且从此以后您会是我唯一的情人,我不会再有其它的情人。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会有半年的幸福时日,但您却不愿意将其给我,您一定要知道我用的是什么办法,唉,天啊,难道这很难猜到吗?我为了达到那个目的所付出的代价,您是想象不到的。本来我可以对您说:‘现在我缺两万法郎,如果您有心与我在一起,您就一定可以筹到的,可到了最后您会怨恨我的。

    与其这样,我宁愿对您一无所欠,如果您不理解我的体贴,或是我的一番良苦用心就算了。我们这样的女人,一旦在我们的良心还一息尚存的时候,我们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是别具深意的,并非别的女人所能了解的。所以我对您说第二遍,玛格丽特?戈蒂埃不去向您要钱,而是自己去寻找还债的办法,这是对您的理解与体贴,您所应该做的就是一声不响地接受这一切。如果一直到今天您才真正地对我有所了解的话,那么您会对我答应您的事感到无比高兴,至于我前天做了些什么,您也根本不会介意。有些时候为了获得心灵上的满足,我们就必须用牺牲肉体作为代价,然而一旦这种满足也失去的时候,我们就会更加痛苦。”

    我怀着赞赏的心态倾听与凝视着玛格丽特说话。我心里暗想,以前如果我可以亲吻一下这个绝代佳人的脚,我就会心满意足,如今我已经可以了解她的想法,并且在她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但对这一切却不知满足,难道人的欲望真的是没有止境吗?我的欲望这样快就得到了满足,可我却要得寸进尺。

    “是的,”她接着说,“我们是一些受命运摆布的女人,所以我们的愿望不免有点荒诞不经,我们的爱情也会变得匪夷所思。我们会突然间因为某件事情,或是为了一样东西把自己的终身赔出去。有些人为了我们把全部家产当赌注,然而结果却一无所获,而还有些人只用一束鲜花就可以打动我们。这之中的原因是什么呢?也许“心血来潮”这四个字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借口。我从未答应过任何男人的要求像答应你的这么快,我可以向你发誓,这之中的原因就是:那天我咯血的时候,你握住了我的手,并且为此而流出了眼泪,仿佛你是世间仅有的一个想同情我的人。我可以把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讲给你听:以前我有一只小狗,每当我咳嗽的时候,它的眼里总会流露出一种十分哀伤的神情,所以唯一曾被我爱过的生物就是这只小狗。”

    “有一天它死了,我为此哭得比我母亲死时哭得还要伤心。是的,我挨了我母亲十二年的打骂。这次我这么快地就爱上了你,其实对我的狗的态度也不过如此。假如每个男人都明白眼泪可以换到什么的话,也许他们就可以赢得更多的爱,而我们也就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挥霍了。”

    “我从你的信中看清了你的内心世界,它告诉了我对于如何掌握心灵的全部奥妙你并不知道。如果用我对你的爱来衡量一下的话,无论你为我付出了多大代价,也比不上这封信对我造成的伤害。是的,是嫉妒心使之这样,但这实在是一种很滑稽,也很粗鄙的嫉妒心。当这封信被送到我手中的时候,我的心已经是七上八下了,我本来打算中午去找你并同你一起吃午饭,因为只有见你,我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才可以暂时停止,然而我在没有认识你的时候,这种事情我根本不会记挂于心。”

    “况且,”玛格丽特接着说下去,“我只有在你面前,才能立刻清醒,我的思想可以自由地跳跃,与你无话不谈。那些喜欢在像我这样的姑娘的周围转来转去的人,都喜欢对她们的一举一动问个清清楚楚,并且总是喜欢从她们那行尸走肉的生活中得出点什么所谓的结论。很显然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我们只有一些自私的情人罢了,尽管他们口头上会说,自己已倾尽所有家产,而这些都是为了我们,其实他们还不如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更好一些。”

    “在这些人面前,当他们心情好的时候,我们也不得不随之一起快乐;当他们想吃夜宵的时候,我们就必须身体健康;当他们心存疑虑的时候,我们也一定要心事重重。如果我们有一点良心存在的话,就会遭到嘲笑,毁掉自己的名誉。”

    “我们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与其说我们是人,还不如说我们是物。当人把自尊心拿来作招牌的时候,我们的位置便会被排在前面,然而要提到“尊敬”二字的时候,我们的位置就会被排到最后一位。我有一些女友,但都是一些同普吕当丝差不多的人,她们以前也是一些受人供养的女人,如今挥霍的爱好依然没有改变,但是她们都已经年老色衰,她们已经无法再继续以前的生活了。于是她们便主动与我们靠近,与其说是想成为我们的朋友,还不如说想成为我们的食客。她们的友情甚至会一直发展到奴颜媚骨的程度,但这可绝不是白做的。

    她们会不断地为你想出一些赚钱的办法,只要她们从中可以有一套衣裙或是一只手镯的好处,只要她们有机会可以不时地坐上我们的马车到处转一转,只要能同我们一起坐在包厢里看戏,就算我们再有十几个情人她们也会置之不顾的。她们会拿走我们隔日的花束,会向我们借走开司米披肩。她们愿意为我们做事,但是不管是多么小的一件事,我们都要付给她们加倍的酬金的。你已经亲眼看到了,那天晚上普吕当丝给我带来了六千法郎,那是我吩咐她去找公爵要来的,而其中的五百法郎不是当时就被她借去了吗?这笔钱永远也不要指望她可以还给我,或许她会用帽子来还,但就算是一顶帽子,也绝不会是从她自己的盒子里取出来的”。

    “所以,我们只能有一种幸福,尤其我又是一个时常抑郁寡欢、病魔缠身的人,这唯一的幸福就是我可以找到一个有着很高地位的人,他从不会干涉我的生活,并且是一个重感情轻情欲的人。这个人,我可以从公爵的身上找到,但毕竟公爵已经老态龙钟,这样的人是无法保护别人,也是无法很好地慰藉别人的。本来我满心以为可以过那种他为我一手安排的生活,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我心烦意乱。所以与其这样被折磨致死,还不如干脆跳到烈火中烧死或是用煤气闷死算了。”

    “正是在这个时候,我与你相遇了,一个朝气蓬勃、性格开朗的年轻人,我倾尽所能地希望你可以成为我在表面热闹而实际孤独的生活中的领路人。你身上吸引我,让我喜欢的东西并不是你目前的这个样子,而是你将会变成的样子。然而你总是情不自禁地抵触这一切,也许你会认为这与你的身份不相称,你实在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情人,既然如此,你就像别的人一样付钱给我,我们到此已再无话可说了。”

    玛格丽特因为这一番长篇大论的表白而筋疲力尽,她仰面靠在长沙发的椅背上,她不时地会有一阵轻微的咳嗽,她把手绢按在嘴唇上,一直蒙到眼睛。

    “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我喃喃自语着,“这一切我并不是不明白,但我真的愿意听你亲口讲给我听,我亲爱的玛格丽特。从此让我们忘掉所有其余的事吧,只将一件事长驻心田,那就是:我们的心彼此相属,我们还很年轻,我们彼此相爱。”

    “玛格丽特,无论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我是你的奴仆,甚至是你的狗,但是就算是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请撕掉那封我写给你的信吧,不要让我明天就走,如果是那样,我一定会郁郁而终的。”

    玛格丽特把那封信从连衣裙的胸口里掏了出来,并放在我的手上,她的脸上闪烁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柔的笑容,她笑道:

    “在这儿呢,你的信我已经带来了。”

    我把这封信撕成了碎片,眼里闪烁着泪花,我亲吻着她向我伸过来的手。

    就在这时,普吕当丝走过来了。

    “嘿,普吕当丝,您知道他对我说出了什么要求吗?”玛格丽特说。

    “他提出请求,让您宽恕他。”

    “就是这个要求。”

    “那么您答应他了吗?”

    “我只好同意了,可是他居然得寸进尺。”

    “他还想怎么样呢?”

    “他想和我们一同吃夜宵。”

    “那么您同意了吗?”

    “您说呢?”

    “在我看来,你们就是两个没头没脑的小孩子。这会儿我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您还是早一点同意吧,因为我们就可以早一点吃上夜宵了。”

    “那好,”玛格丽特说,“我们三人就在我的马车里挤一挤吧。喂,”她转过身来对我说,“纳尼娜可能已经睡觉了,那今天就由您来开门,这是我的钥匙,可别弄丢了。”

    我紧紧地搂着玛格丽特,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这时候,约瑟夫进来了。

    “先生,”他颇为得意地对我说,“我已经把行李整理好了。”

    “全都整理好了吗?”

    “正是,先生。”

    “那么,就全都解开吧,我决定不走了。”